——读家乡百岁老人李祥珍诗作有感
熊红
先读一首诗:
《无师自学》
耄年之人学文化,闻者必定笑掉牙。
耳聋眼瞎差悟性,何日才能学好它。
消遣岁月乱涂鸦,情感来自内心发。
遗憾无师来指教,通与不通任凭它。
我想不用解释,除了一个“耄”字不常见,都是大白话,不唯平仄格律,也不必僧推月下,大家一看就懂,一想就觉得有味。其中,“情感来自内心发”,表明老人的诗观,也表达了她写作的心态。尤其是末句,那种“我手写我心,管它三七二十几”的洒脱与无畏,更有一种参透人生之后的俏皮。
这就是我读到的家乡京山百岁老人李祥珍的第一首诗,写作时间为二〇〇五年八月八日,老人时年八十三岁。
再读一首。
《老书虫和小书虫》
“咯咯笑的老书虫!”这是一个未满九岁的孩子对我的称呼。我也叫她“小书虫”!
重孙小书虫,遇书心潮涌,
新书读不完,旧书反复诵。
天文地理知,唐诗记心中,
知书又达理,堪称童中凤。
说话语言美,听者暖融融。
视书为宝物,家中小书虫。
四代同堂,老人和重孙,互称“书虫”,一个返老还童,一个童真无邪,都喜欢“啃”书。重孙说者无心,老人听来有意,随口而吟,顺笔而出,有点有面,自豪欣慰,活脱如在街头廊下与街坊邻里围坐拉家常,分享晚年含饴的快乐。
还读一首。
《“水岸星城”新居观景》
孙儿春林、燕子搬入秦园路他们的“水岸星城”新居,电梯观景房。坐落沙湖旁,风景秀丽。他们接我去住几天,房子宽大、装修上乘。放眼窗外景色优美。
楼栋如林立,高层耸入云,
低层似棋布,人居星罗城。
卧室临沙湖,对岸建筑新,
汉街商繁荣,楚河游船增。
沙湖公园美,游人兴难尽,
沙湖大桥长,交通便捷行。
夜晚灯光灿,赛过天上星,
风景无限美,心旷神怡人。
昔住放鹰台,李白遗迹在,
临窗观东湖,碧波万顷呈。
傍依水果湖,新辟楚河连,
上有双湖桥,下有游船行。
沙湖终点站,两湖喜相衔,
湖光水色美,吸引爱湖人。
这是老人二〇一五年端午节后写的。写己,写人,写景,此时93岁的老人已经写诗10年,显然有了自己的一套。
可以设想一下,老人在孙儿的新居里,或阳台近观,或窗口远眺,随着晚辈的指指点点,楼宇街景,湖光水色,是怎样波动了老人的心弦,又荡开了怎样的联想。
读了三首诗,得说说李祥珍这位百岁作者了。
老人1922年生于京山县城,21岁的时候嫁到孙桥镇青树岭谢家湾的张家,夫君叫张文藻,是后来成为毛泽东亲家张文秋的侄媳妇。可能读者会问张文秋张文藻姑侄俩怎么会同一个辈分?其实,张文秋原名张国兰。张国兰在武昌女子中学读书并参加革命,1926年曾担任中共湖北省京山县执行委员会副书记兼宣传委员,张文秋的名字是后来改的。
张家是当时的大地主,按照张文秋回忆录《踏遍青山》记载。大革命时期京山县农民运动打土豪分田地时流传过一首民歌,有句歌词是“张家九条大岭山”,可见李祥珍老人当时是嫁到了富有人家。
正因为这样的家世,后来李祥珍老人在时代的变迁中,经历了一次次的漩涡与沉浮。大家熟知的“土改运动”、“文革”等,对老人个体命运的冲击可想而知。
因为丈夫去世,老人后来也曾携子到过北京,帮姑母张文秋管家务。可好景不长,三年自然灾害发生,老人又带着孩子折返京山,在当时的城关小学工作。60年代中期,还曾回到孙桥青树岭务农数年,直到1978年老人才重返到工作岗位直至退休,可谓辗转迁徙,夹缝求生。
张文秋1951年回京山祭扫母亲墓与亲属及保卫人员合影。右侧白衣戴表者为张文秋,张右侧露头者为时年31岁的李祥珍,中间蹲着的小男孩为张力群;左侧白衣光头八字胡者为我外公徐泽民,他前面蹲着的女孩为我母亲。
那么,老人又是怎样与诗结缘的呢?
据老人的儿子张力群兄介绍,老人喜欢上欣赏诗词和自己写诗,是她退休20年后,那时老人早已在省城武汉居住,四代同堂,其乐融融。
老人写诗有两位引路人。一位是在老家京山县农工部工作的程楚玉,程先生是颇有成就的诗人、书法家,常有作品刊登在刊物上,还出版了几本诗集。另一位是曾在京山孙桥中学任教的邓汉卿老师,邓老师学养深厚,诗作亦影响一方。平日里,老人常读他们的诗作,感佩他们的才华与诗情。同时,老人也爱读唐诗,看一些其他诗集,不知不觉萌生了写作的欲望,而且这一欲望一旦产生就让她的晚年生活有了新的寄托。
有一天,老人收到了邓汉卿老师寄来的一本诗集《日月吟草》,书中收集了邓老师和他的胞弟邓汉宏以及侄儿邓国荣三人所作的诗词七百余首。老人反复阅读,仔细揣摩,沉浸在诗歌的世界里。那些不时浮现的故里乡土、风物人情、时令感怀、往事杂忆,都在诗行字间击打着老人心弦。她拿起了笔,写出了自己的第一篇习作《贺“日月吟草”出版》,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十几年没有间断。
我知道李祥珍老人,是前些年帮助我外公徐泽民的孙桥徐氏家族编修宗谱,从一张1951年张文秋受党中央委托率团访问革命老区在孙桥拍摄的照片上,我看到过老人年轻时的样子。那张照片的场景是张文秋母亲墓前,我外公、我母亲和李祥珍老人以及老人的儿子张力群等徐张两家的亲属以张文秋为中心分立两旁。
孙桥的徐张两家很有渊源,张文秋回忆录《踏遍青山》记载的那首大革命时期的民歌。还有句歌词是“徐家金子过秤称”,我想大抵因此,才有了家族以及乡邻记忆里的徐张姻亲,所谓门当户对嘛。
正是这一次的往事钩沉,让我知道了李祥珍老人一生的不容易,便有了探访拜望的念头。机缘巧合,今年六月,我回到武汉,与老人的儿子张力群兄一联系,得知老人也在汉,便带上我86岁的母亲去看望100岁的老人,这应该是孙桥徐张两家的后人异地他乡的首次相聚。
我见到老人的那一刻,瞳仁里出现的是一尊瘦小灵巧的身影,一副笑眯眯的面容。力群兄说,老人耳朵听不见了。
坐在客厅里,我有幸读到了老人的诗,那是一本打印出来的《沧桑水月,百年人生》诗集。我慢慢地看着,思绪却飘出了很远。记得在编辑《徐氏东来——京山孙桥徐氏宗谱》的时候,族亲们回忆往事,说起老人的坎坷与艰难,不免都一时沉默,心生悲戚。
可是,我看着看着,老人的诗作字里行间蹦出来的竟然都是开朗乐观,亲情感恩,没有一丝凄切哀怨,幽恨叹息。我在想,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她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像一条大河经历了跌宕起伏蜿蜒逶迤之后,河面宽阔,水流平缓,泥沙沉积,波澜不惊。
来不及深想,眼光还是回到老人简练流畅的诗句上,猜想老人少年时期一定上过学,不然没有这样的文字能力。询问力群兄,得知老人以前在京山县城上过女子小学,后来因为战乱再未读书,文化的熏陶主要受益于她父亲的家教,而且自60年代初参加工作后一直自学,退休后也未间断。
原来老人还真是在民国时期启蒙,打下了识文断字的底子。虽然一生中不曾有过写作经历,但也应了活到老学到老的俗语,她是从生活中学习,在学习中生活,用生活的积淀滋养感悟、淬炼语言、积累情感。这其实就是老人特有的精神底蕴,才让她逆境中坚守,风雨里达观,沧桑后感恩,活出了晚年的诗和远方。
看来,功夫的确在诗外啊!
好了,啰嗦这些,我该点题了——老人的诗,是一罐岁月熬出的老火靓汤。它不同于规范的旧体格律,也迥异于时下泛滥的口语分行,“情感来自内心发”,“通与不通任凭它”,读一读可以吸收生命的营养,品一品可以沾染长寿的福气。
那么,我们就开始读这位百岁老人的诗吧!
李祥珍诗选
1、《贺“日月吟草”》出版》
《日月吟草》现市面,齐贺邓门诗集献。
字字似珠光灿烂,妙笔生辉篇连篇。
昆仲才高胜八斗,重洋诗赋情不断。
邓门几代人敬仰,学富五车美名传。
同窗好友皆鸿儒,诗词韵合乐晚年。
锦绣文章齐成集,光辉永照人世间。
遇事成诗表亲情,德高望重令人赞。
谢为我父赐佳章,愧我无才难銜环。
今蒙寄书到武汉,虔诚学习朝夕看。
为谢盛情学弄斧,笑我庸才诚可叹。
注:《日月吟草》一书在二〇〇五年五月出版,该书共刊载了邓氏三秀,即孙桥中学邓汉卿老师、他在美国的胞弟邓汉宏及侄儿邓国荣三人所作的诗词七百余首。邓老师特地寄了两本给我们。为感谢盛情,我班门弄斧来献丑而已。
二〇〇五年八月十二日写于桂子花园
2、《贤儿媳“花甲”有感》
六十花甲又逢春,人生如愿已晚成。
刻苦耐劳是本性,待人处事显本能。
相夫立业贤内助,单位邻里传美名。
女儿工作赴荆州,儿子学校学习勤。
女婿交警爱钻研,自学电脑委重任。
儿子努力博士生,珞珈学府教书人。
爱媳公安好干部,才高稳重工作勤。
一对子孙有天分,双双在校三好生。
四世同堂聚一室,伺候老小不辞辛。
合理膳食保健康,全家和睦喜盈盈。
一身闪光在家门,劳苦功高令人敬。
注:二〇〇七年农历正月初三,是家明六十岁生日,儿子、儿媳尊敬母亲,特地为她祝寿。女婿、女儿和外孙一家人由荆州赶来祝贺。儿媳家明自文化大革命时期嫁到张家,历尽了艰辛。现在退休在家,子女们事业皆有成,家家美满幸福,她也该享受幸福晚年。
3、《庆儿子古稀》
二〇一四年岁次甲午,农历正月廿一,是儿子力群七十周岁生日。
孙儿、孙媳孝敬父亲,礼仪周到。特在水果湖步行街“洞庭水鱼”酒店订了高档名贵菜肴的丰富寿宴。
餐毕,在步行街一家照相馆里照了全家福(只差孙婿因公缺席),留下了美好的纪念,我十分高兴,特写下《古稀乐》如下:
古稀生辰逢马年,日新月异社会变。
科学发达前未有,网络信息似闪电。
敬老助残又扶贫,人民公仆公务员。
物资丰富交通便,小康生活定实现。
昔日艰辛来创业,成绩显著世人见。
古稀之儿心细致,九旬老母来照看。
殷勤关心在膝前、三尺冻非一日寒。
操劳尤效老黄牛,敬老爱幼启后贤。
家庭和睦家风好,办厂有方人称赞。
孙儿品学列前茅,儿辈工作宏图展。
夫妻恩爱敬如宾,学校学习不间断。
晨炼双双到公园,太极拳来太极剑。
老骥尤有勤学志,同把老年大学念。
校友皆为花甲伴,歌声嘹亮绕楼前。
心情舒畅心花放,苦学乐器不等闲。
盛世夕阳红似火,国泰民安万万年。
九十二岁的老母写于建材设计院
4、《古稀之年的青春乐》
——听儿媳练习唱歌和勤学拉二胡有感
古稀不必言老,青春也能常在,
昔日夫妻创业廿余载,
而今共同迈入美好新时代。
“京印”记下了团结奋斗的岁月,
网友联谊会再续前缘。
东湖浇灌出宽广的胸怀,
江城朋友歌声高唱和谐。
老年大学培育多艺多才,
校友结为姊妹亲密关爱。
大家快来开怀放声唱吧,
有歌声的夕阳更加绚丽多彩。
尽情地拉吧,二胡演奏悠扬欢快。
让我们的青春常在,青春常在!
九十五岁的老母写于二〇一七年冬
5、《清明回忆·感谢邓汉卿老师》
清明时节忆故人,深感愧疚言难尽,
文星不知沉何日?生前探视未曾临。
桥乡与我皆不幸,痛失德高望重人,
学识渊博令人敬,遇事作诗献亲情。
教书育人贡献大,桃李芬芳满园春,
著书立传遗后人,人走名留永世存。
感弟传承父辈谊,待我老父似亲人,
病卧临城常探望,逝后悼词祭我亲。
文风高尚宾客赞,真挚热情胜我们,
三逢周年临公墓,敬诵祭文慰亡灵。
感弟校友情义真,蒙赐佳作《忆故人》,
祭我亡夫情深厚,《日月吟草》书上登。
感弟礼重情谊浓,贺我九旬对联赠:
“京山桑梓连武珞,张门李府敬高龄。”
感弟专程来武汉,送来桥米院内等,
怪我耳聋听不清,让弟一行雨中淋,
电闪雷鸣倾盆雨,相见车内不进门,
茶水未沾即返去,谁知此乃最后行。
何德何能费弟神,受之有愧铭记心,
每忆此事心难安,情深似海难还清。
清明时节忆往事,件件事情脑中存,
今虽阴阳两相隔,我思会期快来临。
来日天堂见汝面,我们再续姐弟情,
今日特地来道歉,还望海涵不恭人。
6、《赞孙女》
二〇一四年十月十一日儿子住进中南医院,孙女闻讯从荆州赶来武昌照顾她的爸爸,她和妈妈一同精心呵护,儿子终于顺利出院。特写几句赞之。
闻父住院速来汉,承担家务在膝前。
出钱出力不怕累,孝敬父母真情显。
昔日手无缚鸡力,如今手提背满肩。
购回物资多又多,油盐酱醋皆买全。
照顾病人真体贴,父母晚年好喜欢。
儿女行孝世人羡,我家家风代代传。
7、《记九旬生日事——谢亲情·荆州刘爷爷》
二〇一一年,岁次辛卯,农历冬月廿四,是我虚九十岁的生日。儿子儿媳为我祝寿,邀请各地的亲戚来武昌相聚。感谢亲人们专程来汉同我过生日,感谢大家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特记如下:
刘爷对人很尊敬,称我亲妈不离声。
十多年来如一日,视我长辈胜亲人。
逢年过节总慰问,礼金送来暖人心。
我去荆州情更切,美酒佳肴待客人。
烹调技术堪一流,名贵水产和山珍。
祝他二老身康健,一双孙儿早成婚。
8、《沧桑岁月》
经历了1968年至1978年秋,自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被下乡10年的岁月,我历尽人世间的特殊磨练,感慨万千。星移斗转,党中央拨乱反正,粉碎了四人帮,迎来了改革开放的三十年天翻地覆的变化。
孤身拼搏坎坷多,世间少有人像我。
身如浮萍任风荡,要想安定无处躲。
政局变化实难料,文化革命起风波。
十年下乡青树岭,重学农技谋生活。
阶级斗争真严峻,担心受累心难落。
初到农村困难多,锅碗瓢盆无一个。
生活诸事样样缺,一切都要从头做。
我对父母歉疚多,儿子结婚自张罗。
有心无力来帮衬,惭愧万分心如戳。
孙儿出生未拢边,有劳老母样样做。
四世同堂固然喜,团难重重把泪落。
我遭厄运累家人,儿媳母女来慰我。
告别县城下乡来,艰苦生活受折磨。
我母重病已垂危,身为女儿愧恨多。
侄儿带信要我回,谁料次日机错过。
母亲生病未照顾,临终之前未见着。
万箭穿心痛难忍,昏迷半天不知情。
婶母忙请医生至,打针醒来不欲生。
代我抚儿娘辛苦,女未行孝罪深沉。
母走父孤谁来伴,耄耋之人怎生存。
做饭洗衣要自理,料理侍奉我不能。
女被软禁难如愿,苦涩命运遭不幸。
星移斗转时局变,十年浩劫终已尽。
落实政策回单位,又可回家陪父亲。
举家迁回县城内,四代同堂喜盈盈。
改革开放政策好,民富国强好前程。
二〇〇七年春写于武昌水果湖
9、《感谢邻居赠花》
桂子花园咱搬家,三楼爷爷忙送花,
奶奶热情楼下等,转告爷爷一番话。
家中盆花种不少,选送两盆意义大,
海芋常年绿茵茵,月季月月开红花。
割爱相赠送我们,邻居情谊令人夸。
凉台开花景色美,观花切莫忘人家。
二〇〇六年十月八日写于武昌水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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