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肩包里塞个搪瓷碗,手里提着两箱礼品,在村里随机找一户人家,开口就问“不认识我了,我是朋朋啊。”对方眉头紧蹙,疑惑地打量他。“俺妈叫飘,俺爸是军,我小时候经常在咱家吃饭。”左克朋紧接着解释,试图向对方植入这段不存在的记忆。
在热情好客的农村,陌生和突兀总会被左克朋自然的演技化解。
冒充是他人亲戚,进屋蹭一顿饭,再跟这家人拍张全家福。今年7月底,他在B站发布的第一条蹭饭视频收获了35万播放量。
视频截图
很多网友对左克朋不陌生。早年在东莞的电子厂打工时,他就常拍搞笑短视频,还因此被《中国好男儿》的导演选中,一路走到半决赛。
2014年,22岁的他离开了东莞,回到老家全职做自媒体,在视频里分享搞笑日常。一年之后,粉丝超过百万。最火的时候,他在北京开了家公司,有30多名员工负责账号运营。各个城市的见面会上,上百位粉丝排队等着他签名。2016年,左克朋被评为微博十大人气博主。
到2018年,左克朋运营的账号流量逐渐开始下滑,公司开始走下坡路。
2020年,大量员工离职,他也回到老家——河南漯河的农村。
“我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压力非常大,对未来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咋样。”回到老家,他很少出门,在个人账号上保持每日更新,偶尔接其他业务,“干一些稀稀拉拉的工作,却没什么成绩”。
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两年,左克朋还是想做些喜欢的东西。直到2022年,在老家拍摄的“蹭饭”视频,让他再次走红。
传递家乡的美食和老乡们的热情,是他拍摄这一系列视频的初衷,另外,他想借此机会,找回从前那个阳光快乐的自己。
以下是左克朋的讲述:
【1】曾被称作“草根网红”,账号粉丝一度过百万
在自媒体这个领域,我做了将近9年。
2013、2014年前后,我开始拍摄短视频。那个时候,短视频还没有现在这么火,我的视频风格偏搞笑。当时发表的平台是优酷,只能在电脑上传视频,快手只能发动图。后来朋友告诉我,玩微博能抽奖、赚钱,我又开始玩微博。
在做短视频之前,我是个打工人,在郑州做过厨师、电焊,后来去了东莞的电子厂。每天的行动路线就是工厂、公交车、租的房子。很多东西没接触过,没坐过高铁、飞机、私人汽车,连大型超市都没去过。
在东莞的厂子里,我经常上网,看了很多视频。宿舍的室友都是老乡,大多十几岁,我就琢磨着可以一起拍视频。
第一次,我和室友拍了个传导门的视频,就是五个人坐成一排,力量一个挨着一个传递,最后把门打开。这条视频竟然非常火,有十几万点赞。后来也拍了一些视频,没有剧情和深层次的意义,就是纯搞笑。
2014年,我辞职了,回老家全职做自媒体,主阵地是微博。写一些段子,分享搞笑日常。
刚开始没有人支持我,挺无助的。赚钱之后,父母也开始认可我。我帮家里盖了新房,买了办公桌、电脑,邀请两个朋友,三个人在家上班,算是村里的小工作室。
2015年,账号的粉丝过100万,有更多的商务推广、拍摄等业务要做。我去了北京发展。刚到的时候,没钱,我住过快捷酒店,还住过24小时的麦当劳。
在北京待了一年左右,粉丝越来越多,我就开了一家公司。当时什么也不懂,没考虑以后的发展,就知道账号在赚钱,需要招人帮我填充内容。我沉浸在一个非常“火”的状态里,没考虑其他。
走红后,生活上的变化非常大。我租了个两居室,一个月租金7500,已经挺贵了。但我们那个圈子,好多人都买了房,还有人租一万多、两万的房子,当时不觉得自己租七千五的房子有什么特别。
赚的钱多了,我在北京买房买车,逛高端商场,全国各地跑,去国外旅游。但其实我没什么攀比心理,只是觉得圈子里的人都这样,我也要跟风。
左克朋。受访者供图
自媒体事业最成功的时候,应该是2016、2017这两年。当时热度比较高,我在国内很多城市办过见面会。我发微博说,要去哪里,然后粉丝们可以去和我一起玩。我会准备一些自己设计的周边礼物送给粉丝,没那么正规,很简单的见面聊天而已。
记得有一次在郑州,去了好几百人,大家排队领礼物,合影留念,我还在台上唱了歌。当时觉得自己真厉害,很不可思议。明明平时没咋露脸,大家会因为我的创作喜欢我。
当时,我的办公室里有一大堆粉丝亲手写的信,还有专门制作的照片手册,橡皮泥捏的我的卡通形象,各种各样的礼物,各种各样的祝福。
过生日的时候,他们还会给我录制VCR。真跟明星差不多,除了名气没他们高。
【2】流量稍纵即逝,被激烈竞争淘汰
我不是一夜之间火的,有一个积累的过程,所以我一边接受这些名气,一边也在消化它。
特别红的时候,我也有一种自卑感。因为是农村出来的,依靠互联网,让这么多人喜欢,但我清楚,自己没啥优点。
从2018年之后,我的热度、流量和收益都在下滑,而我又没有后续的东西作为利润支撑,就产生了对未来的恐惧,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然后,慢慢陷入恶性循环,越急越差,越差越急。
我们这个圈子讲究原创,每发一篇微博都会经过查重,比如写文章和段子,我会去搜一下,这个东西有没有人发过。那个时候,段子质量非常高,现在很多的短视频、段子都是我们那批人写的,只不过在当时是纯文字。
我知道流量是怎么玩的,但我的思维跟某些人不太一样,说服不了自己去做博人眼球的东西。各个平台的内容层出不穷,短视频创作者越来越多,竞争也越来越激烈。
就这样,我慢慢被淘汰了。
2020年,疫情突然出现,员工正常上班受到影响,公司辞退了很多人,我也回了老家。开始做电商,同时帮别人孵化账号。
表面上看着挺好,其实压力非常大。天天浮躁、抑郁,头发大把大把掉,睡觉的时候经常“鬼压床”。害怕见人,害怕跟人聊工作。
那种压力不是经济上的,而是心理上。对未来非常迷茫,经常想,如果互联网不行了,我该靠什么赚钱生活。
我不敢贸然去转型,也没有从零开始的勇气。
这两年,我的微博一直保持着更新,但现在平台多了,流量分散,微博的商业价值不高,收入和以往相比缩减了80%。干些稀稀拉拉的工作,都没什么成绩,作息全乱了,晚上很晚才睡,第二天中午浑浑噩噩地起来。
【3】结合小时候经历,拍摄农村蹭饭视频
三个多月前,我就一直在想,要不要重新去做短视频。分析一下,我的强项是善于表达,会拍摄,自媒体经验丰富。如果再去做其他业务可能不占优势。最后我说服了自己,从零开始做一个账号。
因为一直在农村待着,我有了在农村拍视频的想法。看了很多其他农村题材的视频,觉得跟河南的现实不太符合。比如说,很多人拍农村都是围绕着美食,但那些美食,在农村是做不出来的,而农村的真实美食又没有流量。
我就想着加一个剧情,结合我小时候的童年经历,拍走亲戚。因为我小时候,爸妈在外地打工,我在老家上学,经常去亲戚邻居家串门。但光拍自己家亲戚没有挑战性,我想到了冒充亲戚挨家挨户走。每个家庭的经历不一样,做的饭菜也不一样,这个时候可拍的东西就多了。
我在视频开头都会说:“你知道农村人究竟有多热情吗?”我就是想传达这个理念。我小时候去村子里的各家各户蹭饭,人家不管吃啥都会给我盛一点。我比较外向,平时总跟人打交道,所以拍的时候非常自然。
其实刚开始选的村庄,都是在我老家的镇子上。每个村我都有认识的人,我是什么身份都解释不清楚,我一提村里熟人的名字,对方也就知道咋回事了。拍了几期后,发现大家都很热情,没有碰到对我态度不好的人,也没人说我是骗子,所以我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在拍摄的时候,我一般会根据当时的状态调整视频节奏。如果这家很热情,聊天很愉快,我会到结尾才告诉他们真相,但有些人家明显没有留我吃饭的意思,或者聊了很久也不热情,那我就赶紧告诉人家。
他们不会因此生气,只不过有些人不想被拍,也有的人要赶着下地干活,不方便做饭,那我换一家就是了。
我现在发了四十多期视频,其实还有十几期没有蹭饭成功的,我都没有发出来。
【4】想呈现去掉网络滤镜的农村,不火也没关系
这一系列视频的涨粉速度远不如我以前的视频,但我现在对流量已经看得非常淡了。
我不想做博人眼球的东西。现在做农村的视频是很火,好多都是炖牛头、牛皮,大骨头的做饭视频。可农村哪有那样吃饭的。如果你把假的农村传递出去,没来过农村的人就会以为农村风景好、吃得好,人还有趣。但真实的农村,有些地方是很压抑的。
拍视频的时候,我会看到很多让人心酸的场景。老人家里的饼干放到过期也不舍得吃,很多小孩穿的是几年前的旧衣服,玩的也是几年前的塑料玩具。这些给人的压抑感非常强,你会联想到很多东西,这个时候根本搞笑不起来。你就会觉得,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在农村,许多年轻人都离开了。我去过很多老人家蹭饭,其中有位老奶奶。她根本不在乎我是谁,我一进门,说了句“来看看你,我是朋朋”,她就直接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也没问我家在哪儿。我们俩拉家常的时候,她一直拽着我的手,不愿意松开。
视频截图
有的年轻人在外地打工,两三年没回家,就托我去他家看看。我拍了一期之后,反响特别大。那个粉丝朋友看了非常感动,说看到了爸妈和孩子的情况,虽然没法跟他们见面,但通过视频,跟他们有了更深层次的交流。后来和家里人打电话经常聊这个视频,我感觉给他们的生活增加了一些乐趣,还是很有意义的。
重新做短视频,我的心态跟以前是不一样的。我已经过气了,不在乎流量了,想做些有意义的东西。
最开始发第一期的时候,我在封面上标了一个1,这也意味着,这个系列我会持续拍下去,即使它不火。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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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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